是我喜欢的文字风格和手法。
书里的故事,像是某个时空之后的我,我们,千千万万个我们的故事。只是,我们这些故事像秋天的树叶一样落下来,被风吹散,被雨淋湿,被阳光晒干,被人们踩碎,被时间遗忘。
我们的故事,都琐碎又真实,但在某些“宏大叙事”面前变得不值一提。“悲剧”二字,便似乎能够概括所有的感受。破碎,绝望,压抑,痛苦,无助,孤独,无奈……情绪像几千条交织的光束纷繁地照射下来。远处的人们观望了一眼,摇摇头说。
“可怜。”
琐碎而无聊的日子一天天积累下来成为四季,四季积累下来就是人生。
偶尔我会感觉被人们称为“时间”的东西像“快进”的电影,转瞬即逝。风景、季节和世界仿佛都在自转,唯独抛下我们,渐渐地缩小幅度,制造出旋涡后把我们吞噬。鲜花盛开,微风吹来,冰雪融化,新芽萌发,大概都是这个缘故。时间似乎在单方面偏袒某个人。
52个月,完整的五次春夏秋冬都没有看到。
在火葬场送走荣宇的时候,妻子双手抚摸照片,说的不是“走好”,而是“好好睡觉”,仿佛还能再见面。
赞成听着鸟鸣和风声,吃着汽车尾气和大人们的哈欠长大。光天化日之下,在汽车里睡觉的人们看上去就像惨遭疲惫杀戮似的。或者说,疲劳驾驶休息站本身就像汽车墓地。
奶奶不同于有着柔软脸颊和清澈口水的赞成,她知道衰老是什么。衰老意味着肉体渐渐液化,意味着汗水、脓水、口水、泪水和血水不断地从失去弹力而变得软塌塌的身体里渗出。
黑宝石般闪闪发光的光滑机器上映出赞成失魂落魄的脸。赞成觉得那些手机真的好美。
心底里无谓的希望犹如装在杯子里的水,轻轻颤抖。
当时最让李修痛苦的是远远地目睹桃花独自成熟起来的过程。看着桃花的语气和表情、话题发生变化,看着桃花的世界越来越大,这种扩张的力量将自己推远。桃花是得到国家认证,有国家做担保的市民。自己算什么呢?不是学生,也不是职场人,只是个模棱两可的成年人。工作之初,桃花每天都倾诉集体生活中遇到的困难,甚至有些烦。然而从某个瞬间开始,她不再在李修面前谈及职场生活了。意识到这点之后,李修结束一切,离开了鹭梁津。
不过这不是普通的宁静,而是巨大的喧闹中间突如其来的寂静,所以印象很深。
李修第一次直视桃花的眼睛,深邃的瞳孔里摇曳着羞愧和惆怅。
我和你分手不是因为你没有钱,没有成为公务员,也不是因为你拿回了保证金。
只是我心里的某种东西消失了,好像没什么办法挽回。
这里的人们一遍遍抚摸“独自”这个词语,直到它消磨殆尽。像是服用有利于身体的毒药,每天都品尝一点悲观。在痛苦和忍耐中,在孤立和恐惧中,在希望和怀疑中,洁白如盐,结晶的孤独……味苦而咸涩的孤独,这个结晶过于独特,以至于不敢对任何人说明。万一说错,很可能被迎面扑来的感情和话语的洪水席卷,甚至被淹死。
这里面有人因为孤独,有人因为预想孤独的孤独而渐渐疯狂。
中央设立这个园区是为了保护濒临危机的语言,唤起人们的警觉,结果却适得其反。这恰恰是中央真正期待的结果。他们为了忘记而哀悼,为了蔑视而标榜,为了杀死而纪念。也许他们从开始就是这样计划。今天在这里,又有一种古老的语言谎言般消失了。
曾经血气方刚抗议的人年龄增长,成为浸泡在浓重沉默中的老人,成为最后的话者。
当展览室门前没有对相应语言做任何介绍,只是贴着写有“无法翻译”或“研究中”的标牌时,这种情况就会出现。贴有这种标签的展览室,里面的话者沉默端坐,像关在动物园里的动物,脸色比其他部族暗淡得多。他们像在车里望向彼岸似的注视着这边。这时,他们就像装在试管里的青铜时代的稻种。只因为存活时间久,仅仅因为这个事实就给人留下干枯而肉麻的印象。
就像掀起石头时被光线吓跑的虫群,这里拥挤着密密麻麻的语言。只有神灵能全部理解和为之喜悦的语法、时态、旋律、女性型和男性型、单数和复数、主动和被动、平语和敬语之类各国固有语法充当五线谱,人们发出的众多声音,牙音、舌音、唇音、齿音、半齿音、鼻音。
某个国家的动词有150多种变型,宛如碰到三棱镜的光线折射成多条。词语遇到声音发生反射,精神映出彩虹。
凭借自己的双腿和耳濡目染学到的几句中央语寻找故乡,看着星星辨别方向,跑跑走走,走走跑跑,终于拖着血淋淋的脚到达故乡的时候,经过峡谷,越过山脊,穿过茂盛的灌木丛,终于到达村口的时候,他看到的是连只鸟都没有的茫茫荒野,尘土飞扬。不知什么原因,很多树木只剩了树桩,像围棋子似的无尽排列于这片不毛之地。
对他来说,母语是呼吸,是思想,是瘟神,并不会因为突然“想要不说”而轻易抹除或者放弃。
相机“砰!砰”地在时间上画出粉笔道,剪掉了现在。
校园里飘浮着性格上的乖僻和道德的优越感,混合交融,还有莫名的溃败感和无力感也像沉重的空气那样游转,越是休学和转学频繁的地方越是严重。
妈妈背后是低沉的云。几百个五颜六色的降落伞飘浮在乌云之间,美丽而奇特。也许是阴天的缘故,降落伞看起来像是沉浸在悲观里的水母群。
暗淡的眼神,堆积着主观和偏见的嘴角,依赖经验同时又被经验束缚,爸爸眼里的我大概是这样的形象。
同时我也明白了,世界上最好吃的饭就是不用我做的饭。生活在父母身边,人的思维大概也会变懒,我常常忘记自己的年龄。
有时候受伤最重的不是做事的人,而是目击者。比如经历过战争、了解战争的疗养院老人们经常说的“暴力屠杀”。
可是梓伊呀,大人是不会轻易分手的。发现彼此之间有无法重合的间隔,也不一定就意味着分别。这不只是妥协,首先是对他人的礼节。或者说是谦虚?不过有的人最终还是要分手。并不一定是谁做错了,每个人都尽了全力,还是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因为彼此固有的存在方式和重力的缘故,不是不见,而是无法相见。就像以猛烈速度避开地球的行星。按照数学原理,两个庞大的潜在事件擦肩而过。雄壮而坚定,“唰”。有时强烈而迅速到谁都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发生。但是在彼此的内部有东西在燃烧,消失。虽然只是掠过,却被灼烧到了。如果碰撞,可能粉身碎骨。擦肩而过的时候发生了燃烧。成人的身体里或许都有很多这样的烧痕。烟灰在身体里留下了只有自己才能完全理解的暗号。不是对方说过的话,而是对彼此没有说过的话产生疑问和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