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卯年正月十二
纪念亲人去世
早上九点钟,一般是我醒过来的时候。那个时间太阳光会透过两层窗户斜射入我的卧室。是的,我裸睡且不拉窗帘。
就在清晨,准确地说,是上午。将醒未醒的时候,我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那个时候总是担心一些很少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例如会觉得有世界末日,会觉得母亲身体虚弱某天终会离我而去。那小时候的我终究是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总会很伤心的、很难过的沉浸在情绪其中很久。这种感觉让我记忆良久,让我深陷其中,仿佛母亲已经去世了似的,我难以接受一个至亲离开的感受,也无法想象和接受这样的事情发生。
就在九点多钟迷迷糊糊的觉里,我又梦到了这样的场景,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但终究没有那么强烈了——经过这么多年,我终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母亲身体健康,离开我的日期还遥遥无期。所以那种无厘头的担心和忧虑也就逐渐烟消雾散了。过了这么多年,这种感觉,这种有人去世的味道又被我嗅到。那是一种死亡的味道。
年前的时候,大抵是新冠肆虐最严重的时候,我那时候大病初愈,母亲和我接触了很久但一直没有什么症状出现。一通电话,姥姥告诉母亲姥爷似乎近期病危,已经不进食几日了。父母立刻如临大敌,一方面我大病初愈,家里肯定是病毒集中营,老人这时期本身就脆弱,加上新冠病毒针对的就是老年人,他们归乡心切但也无可奈何。不过两日,我母亲便被病毒击倒,卧床数日不的好转。过了大概一周,她身体好了一些,边匆忙订票返乡了。那时候已经迫近年关,我想着今年大概是不能团圆过年,后来也果真如此。
年后初六,母亲便回来了,因为姥爷身体好转了许多,吃的进去,也算睡的充足。听说她在姥爷身边的日子里,姥爷总是昼夜颠倒,使人不得安宁,服侍在侧的人总需要给他挑换姿势,让他躺着更舒适一点。于是母亲常病初愈的几日,也休息的不佳。
母亲回来,就惦念着和我多待一些时间,提出和我一起去卷头发,结果理发店初十一才营业,于是我们便去逛超市。这次逛超市,母亲让我买了很多我们以前看到价格就会望尘莫及的饮料,她说都想尝尝,她还问我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零食……于是我产生了怪异的感觉,这种感觉首先是:我命不久矣。其次反应过来是:我和母亲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
那是一次为数不多令我印象深刻的购物。
晚上回家,我便尝了其中一瓶我认为应该味道不错的饮料,那是一个梨形玻璃瓶装着的,菠萝和某种调制的咖喱混合的饮料。我尝了一口,并不是我所想的甜腻腻的味道,而是淡淡的果味儿,倒像是不太健康的菠萝混合着去了糖分的佐料。但我却觉得很好喝。那晚我感觉到母亲很开心,但我和母亲并没有说太多话。半夜她发微信问我
“《满江红》好看吗?”
“应该还可以。”
“那咱们改天就去看吧。”
“行。”
这场电影终究是没看成。
初七初八初九,我某天去见了初中同学叙旧,叙了四五个小时。某天又去拜访了我的书法老师。直到正月十一我父亲从老家回来,我和母亲都没有找到一个什么日子去看电影。瑶瑶说:赶紧去吧,不要拖延。阿姨想去看就快快带她去。
正月十一晚上,小姨打电话过来,告诉母亲姥爷又病重了,不吃饭又是数日,希望她尽快回去看看,于是母亲决定正月十三返回河北。
正月十二中午,和一位老师聚餐的时候,我提了一嘴,要不要去看电影吧,母亲很早就想去看了。但最终因为“家务”繁忙没能如愿。
下午五六点钟的时候,母亲正在给我“拔腿毛”。父亲接到了一通电话,是姥姥打来的,她和父亲草草说了几句就挂掉了。
“谁打来的?”
“你妈打来的,你爸爸在下午一两点的时候就走了。”
“什么?!!”
“你妈妈说,你爸爸下午一两点的时候就已经走了!”
母亲一脸震惊,她手足无措地问,然后匆匆忙忙的去找耳机(因为她有比较严重的听力障碍所以对耳机依赖很大),接着就给我姥姥打了一个视频过去,她吃惊地问:
“我爸已经走了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便抽泣起来,反复说着:
“他为什么走的这么突然….他为什么不等等我…”
而这发生的一切,我都是不敢抬头的,我没有抬头看母亲一眼,我在某一刻非常能够感受得到母亲的难过,但大多数的时候并不能感受得到。那感觉就像早上我梦里回到童年的时候,梦里又在焦虑失去母亲的痛苦。但梦醒了感觉便消失了——不去看母亲,那种感同身受边消失了。母亲抽泣了一会儿,拿着香炉灰愣了一会儿,边思索着愣怔着,边给我拔腿毛。在那十分钟里,我感受到她一直都是手足无措的。
她突然问我:“你也回去吧。”
我点了点头。
原先我是不准备回去的,因为我觉得大抵和上次一样,姥爷的身体其实还是硬朗的很,总是对于儿女有些思念,便做出这些行为。没想得到这次便是真的。
那个瘦瘦小小的老头,眯着眼睛说着河北话混杂山东话的人,终究是走了。
我是姥爷最喜欢的长外孙。
我对姥爷的记忆并不太多,由于父母和姥爷家住的并不近,所以可见的时候也并不多。有的,是一些小时候零零散散的记忆以及高考后回去仓促的见面。印象里面,那个小老头总是卧在客厅的床上,客厅的电视24小时开着,混合着客厅昏暗的灯光,电视的画面在他眯缝的眼的脸上一闪一闪的。
还有一次,是在他后院巴掌大的菜地里,他坐在小板凳上,一根一根梳理着他种成的韭菜。我从来没有见过梳理如此整齐的韭菜,也没有见过一根一根梳理韭菜的人。他动作缓缓地、一根一根地捋着韭菜,然后问我。
“你爷爷奶奶也种菜吗?”
“种啊。”
“他们都种啥啊,种的有我的菜大,有我的菜好吗?”
“大啊,好啊,但是我也记不得有啥菜。”
“嘿嘿….嘿嘿….肯定么有我这个好…..你看我这个韭菜…..”
我好奇地看着他巴掌大的菜地。地方虽然不大,但是侍弄的很好,有很多小巧的农具,每一个嫁接杆和攀爬架都规规矩矩地立着,看着他细致舒缓的动作,大概猜到他对这块小菜地有多用心的侍弄。不过与其说是侍弄,不如说是“玩”。我清楚的记着,那天是阴天,一直都没有下雨,姥爷穿着一个白色背心坐在一个极小的长条木头板凳上。
但更多的时候,他是坐在小板凳上抽水烟。
我对他抽水烟这种事情非常感兴趣和好奇,对那包水烟叶的味道非常着迷。每次姥爷咕噜咕噜的抽一口,袅袅婷婷的烟雾一缕一缕地飘过来,我都会狠狠的闻。那种经过水的过滤,带着水的氤氲,来自广东省的自种细细的烟丝燃烧过的味道,对于年幼我敏感的嗅觉绝对是极大的诱惑。
有一次,我拿过他的大水烟,学着他的样子猛猛地吸了以后,狠狠地呛了好几口气。姥爷在旁边偷着乐,然后手接过来他的水烟,嘴里喃喃着
“这可不能抽啊..这可不能抽…”。
这话和场景令我想到了鲁迅笔下的孔乙己把蚕豆分给贪吃的小孩后嘴里念叨着
“不多哉..不多也…”。
我对姥爷更多的印象,来自于母亲对她的叙述和描绘。但今天在返乡的火车上,我就停笔于此了。
写于k1117次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