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卯年正月十三
火化
上午七点,转眼便抵达石家庄。
思忖了一下,上次来石家庄竟然是七年前。七年前也是因为转车路过石家庄,当时石家庄地铁新修,道路堵塞严重。我和母亲带着很多行李挤在小小的公交车里。从石家庄北站去石家庄站,一路堵塞了一个多小时。那个时候是闷热的夏天,作为一个从小在内蒙古长大的孩子还是有点承受不住中原闷热的夏天的。
转眼,石家庄变化还是很天翻地覆的。街道干净了不少,也不见鬼鬼祟祟的扒手。印象里面昏暗阴沉、尤其是雾气弥漫的天气,街上行人纷纷忙忙,眼神空洞迷惘。肮脏的街道和充满恶意的眼神。我一直觉得河北人长得很奇怪,说不出的古怪。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我在茫茫人群之中一眼就可以识别出河北人。
下车以后,我们立刻转乘了公交车,车上似乎都是前往石家庄北站的人。车很小,但是司机驾驶着它小巧地穿过街道,我在车上愣怔了很一会儿,没有记住什么人和事,只是觉得和七年前的石家庄相比,真的变化很大。
进站火车站,我们转乘了高铁。
在石家庄北站,我恰巧碰到了北京西开往赣州西的高铁。我打开app查了一下这个车次,从石家庄北上车到达赣州西的车票也要九百多….对于贫瘠的我来说还是太多了…哈哈哈。
上午十点,我昏昏沉沉地回来。一下车便到了家门口,使我有些恍惚。
母亲匆忙奔向停放遗体的棺椁,痛哭起来,我站在一旁不知所措。顺着人流,我进屋把书包放下,然后又返回院子。认真观察起这个有低温功能的棺椁。姥爷有没有躺在里面我不敢绝对确定,因为我并没有看到他安详的脸透过透明的罩子映现出来。我反复环绕观察了几次,才发现有一层布盖在姥爷的脸上,我所能看到的就只剩下薄布包裹着的透明棺椁。
到了这里,我看到了死亡。
我并没有感受到任何死亡的味道。但真真切切的是,姥爷确实消失不见了,他似乎被抹去了一般……我看着舅舅小姨和妈妈都披麻戴孝,我妗给我找了一块白色的头饰,揣到兜里。有很多陈年旧戚冷不丁地冒出来很多,让我有些措手不及。我微微笑着看着听着,耳朵里多年不曾听到的河北方言如今窸窸窣窣地都窜到里面,那个语气我记忆深刻,但很多词语和句子进入到我脑子里面的时候,我有些分析不明白意思,但他一丝丝灌入我的脑子里,唤醒了很多尘封的记忆。
我姥爷家,是在矿上的。
“矿”,可以认为是一个大型的公司组织,他自己下辖着学校、居民楼、活动中心文化馆等等。于是,在这种组织下的团体生活的人际关系便会有些奇怪。比如街坊四邻都是同事,比如家家户户都是互相熟悉认识数年的,比如我母亲的小学初中同学甚至高中同学很多一辈子都活在“矿上”。
“矿”,连接着母亲从上学开始,一直到工作,似乎“矿上”都可以安排。我对此深感神奇。但母亲最终连根拔起,远离“矿上”1031公里,嫁到了巴彦淖尔。“矿上”的街道上经常是运煤的大车经过,哐当哐当地扬起满地的尘土和漫天的煤灰。自打我记事起,“矿上”到处都是煤灰迷茫,街道旁边的小树上也都是灰色的。空气中都是胶皮的味道,混合着烧焦的味道和各种臭味。
“矿”,在我心里一直是某种代名词,介于乡下和城镇的一种组合。他没有城镇那么繁华,但却具有城镇一样的功能;它没有乡村的荒僻,但是却和乡村一样偏远。“矿上”连接着“村”,让这种荒僻更接近于现代化的村庄——一座拥有煤矿的村庄。但煤矿资源总是有限的,从母亲开始着手工作开始,“矿” 的财力和资源就逐渐下降的,从学校教育到养老服务,综合实力一直在下降。一个消耗能源发展的城镇,注定是要没落的。从河北省严格限制开矿采矿开始,“矿上”开始变得严重拮据,从发不出工资到全面停产封矿…….“矿”注定是要被时代淘汰的,也注定是要衰落的。
下午五点钟,殡仪馆的车来,把姥爷拉走去火化了。
然后,他就成了一个小小的盒子,体重几十斤的八十四年岁月,就变成了四四方方的小盒子。轻飘飘地,躺在他彩色的照片后面。每每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我都会想起来那个卧在客厅床上,穿着白色背心和短裤的小老头……
明天早上五点钟,我们就正式地把他葬下,葬到这个他活了数十年的地下。
于河北邢台市。